網友C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女孩,我們時常用MSN聊一整個晚上,直到有人的眼睛酸澀不支為止。上週暑假結束,我把家裡電腦拆了,到宿舍組裝起來,但不知怎麼地,鍵盤的接線一直沒辦法插到主機上。
幫忙的同學湊過來,端詳了一會兒,說:「你剛剛插錯方向,而且太用力,線頭全斷了。沒救啦。」
網友C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女孩,我們時常用MSN聊一整個晚上,直到有人的眼睛酸澀不支為止。上週暑假結束,我把家裡電腦拆了,到宿舍組裝起來,但不知怎麼地,鍵盤的接線一直沒辦法插到主機上。
幫忙的同學湊過來,端詳了一會兒,說:「你剛剛插錯方向,而且太用力,線頭全斷了。沒救啦。」
關於手帕,我最早學會的事情是如何帶著它,但不使用它。
正方形的手帕對折兩次,變成更小的正方形以後,拿別針穿刺在衣擺上。小學老師總會讓排長一個座位一個座位地檢查:「手帕、十張衛生紙……。」就再上學的第一天,我至少拿起它十幾次。藍白兩色的碎花布面輕輕貼在桌面上,拂過去,剛剛打翻的水就會全部被吸起來。
我把馬克杯放在桌面左手邊的角落上。天黑之後,原本仿乳牛花色繪製的杯身渾黑一片,色差分明的曲線全溶掉了。
我離開房間,沿著宿舍旁的斜坡下去。這一帶晚上沒有燈火,白天裡隨風晃動的、各種顏色的影子,現在也只剩下一層薄弱的沉灰色。我只在每天的這個時候出門,遠方還有人聲喧嘩,但這裡卻早早靜了下來。
把項鍊賣給我的專櫃小姐說,「這會是個很有品味的禮物。」我沒有告訴她的是,在拿起來那一瞬間,我並不知道可以將它送給誰。
銀質鏈條下繫著龜甲形的紫色水晶,形制並不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有一個切面的角度略微不工整,因此正面看來,光會凌亂地折開。我沒有戴過它,只是常常在不開燈的房間裡捧著它,用細細的光源照那個切面。
得到鋼筆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說話了。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說話。有人問我什麼,我便在自己的掌心上回答。鋼筆是我拿過最重的一種筆,久了以後,便在我的中指側磨上了一層繭。
男孩站在大樓電梯門口,左手調了調將肩膀壓得發疼的書包肩帶。晚上九點二十的現在,距離補習班放學還有十分鐘,一樓的這裡還沒有被人潮塞滿。在這棟大樓的九樓,他所等待的女孩正在上課。平常的他是不會站在這裡的,他會乘著電梯上樓,在女孩上課的教室門旁,等老師放下粉筆,然後靜靜地看女孩收拾好書包,微笑著穿過人潮向他走來。
但今天有點不一樣。一股莫名的焦躁充斥在四周,讓他不想去跟上百名蜂湧而出的人擠蹭。他決定就在這裡等著。
大樓警衛是個植物般的老人。從男孩第一次見到他直到現在,他彷彿就是一盆乾枯的盆栽,枝葉瑟縮在窄窄的位子裡,面對模糊、晃動發光的電視螢幕。偶爾他的眼光會像被風吹歪的殘葉那樣偏向別的地方,可是也並沒有在看什麼的跡象。這是男孩第一次打量老人這麼久。他眼皮衰坍,彷彿是見過了太多的人走入他眼裡又走開,所以跟氣球一樣癟了氣。
爸爸要回來了。是星期六的早上,我拿藥進去給阿嬤,照例先按開了燈才進去。阿嬤的房裡很少開燈,所有的衣服、外套和被褥都從櫃子裡滿出來那樣堆置在各處。曾經有一次我沒開燈就進去,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拌了一下跌到一堆毛大衣裡,撲起來的灰嗆得我不住咳嗽。我等燈光散開,阿嬤已經醒了,眼光清亮地注視著前方。
我輕喚:「阿嬤,吃藥了。」
她沒有反應。我走近,把水杯遞到她的手裡握好,然後攤開她的另外一隻手,把藥放在掌心。「今天怎麼那麼早就起來了?……」我邊扶她坐高,立起枕頭墊好,邊說著。有一方紙角從移亂的被褥中露出來,我一拉抽起,是個信封。
大師沒病沒痛活到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但自從他出家以來,他一直都沒有停止過思索「死亡」這個問題,雖然他從未在演講中透漏過這些心思。這一切哲學的、玄學的、形而上學的光源是在大師十五歲時點亮的。那年六月底,大師從國中畢業典禮的催淚場面逃了出來──後來,他的追隨者們因為大師年紀輕輕便如此地六根清淨、不受感情左右而大受感動──大師穿著藍襯衫、深黑長褲,胸口還別著一朵深紅的花,花下面是一條舌頭般的紙條寫著「畢業生」三個金字。大師彷彿能預知般朝著神所選定的命運走去,站在一座五層樓的公寓外面,緩緩地伸手拆掉了艷紅俗氣的胸花,然後盯著馬路上的車潮陷入了沉思。大師後來並沒有在演講中提到那一刻他心中所轉動的念頭,因為更重要的事情發生了:一個穿著白衣黑裙的女生像一隻失速的鴿子從天墜下,正好將大師壓倒在地。
十五歲的大師先是感到自己的頭部以及肩膀遭到強烈的撞擊,接著不由自主地跪倒了下來。那女生沉沉地壓住了大師,黑色百摺裙罩住了他的頭。大師說他不記得那一刻看到了什麼,因為,他突然意識到,他正目擊一樁自殺的發生;一個生命的自我毀滅。他所受到的震撼與衝擊是如此之大,以致於他完全忘記要把裙子和女生從頭上、身上移開了。「死亡」這兩個字突然竄進了他健康少年的心裡。他眼前是透過布料纖維微微透進的光,和一種他從未能想像的聖潔氣味。大師在那一瞬間,碰觸到了天啟。
如果那個女學生後來聽到了大師的學說,一定會羞愧得再自殺一次,因為,她當時竟然打斷了這島上、這世上最偉大的宗教領袖的第一次沉思。她尖叫了一聲,然後從大師身上爬起來,踹了大師的臉一腳:「你這個變態,你想幹什麼!」大師幽默地說,與神相比,我們都是變態而非常態,這位女孩子擁有很高的智慧,能一眼看出人的本質。在追隨者哄堂的笑聲中,大師忘了敘述他接著翻過身來,眼睛仍茫然地投入已經站起身的女孩裙子裡。接下來的事情更加重要;大師之所以成為大師,正在於他不會忽略神所提示的每一個訊息。他背著書包回到家,用自己的鑰匙堅定地開了門,對著室內叫了聲:「爸,媽。」他那對剛剛失業付不起孩子高中學費、正準備開瓦斯自殺的父母驚出了一身冷汗,驚惶地把手從開關上縮回來,半淒厲半沙啞地同聲回答:「什麼事?」隨即發現不對,改口:「啊你怎麼這麼早回來?」「爸,媽,我不要唸高中了,我要出家。」「你說什麼你說你要去誰的家?」「我說,我要出家。」「出家?所以,你不會再回來了?」「是,請你們原諒我沒有孝順你們。」「那,還需不需要幫你付學費……喔不,需不需要幫你準備今天的晚餐?」「不用。謝謝爸媽。」大師說著轉身走了出去,這是他最後一次跟自己的父母說話,也開始了他偉大的流浪。當然,大師與追隨者們不會知道的是,大師馬上就用他的福報孝順了他的父母。他們在大師莊嚴的背影後面緊緊相擁,垂淚道:「他真的長大了。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邱伯伯,你快來救命,你們邱勇達快被打死了!」我腦中迴繞著剛才手機裡哭喊的男童嗓音,那是兒子勇達國小一、二年級時的同班同學,升上三年級被分在隔壁班的孩子。那孩子慌亂地說出來的話不清不楚,讓我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隱約知道兒子好像在學校被同學打了。是這樣吧?我心緒亂極。
打死?
十歲小孩說出的這種話有多少可信度呢?小孩玩在一塊時總是大喊著「我要打死你」、「看我踹死你」這種話,他們也還真會做出一些危險動作,不過那通常是在他們不自知所做有多危險的時候。打死。我握著方向盤的指節泛起青白。那孩子這樣說時哭聲淒厲。會不會只是同伴打架?會不會只是打電話的孩子太膽小,說話誇張了?
賞鳥夏令營回來之後,每當他出門,便一定隨身帶著望遠鏡。每逢寒暑假的家族旅行,都會到山上走走。山裡面的鳥很多,卻都遠離人聲鼎沸的步道。就算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其他遊客,他家人們的談笑聲也會佔據整條步道,容不下任何一絲鳥囀。他偷偷瞪著他們,無力讓他們靜下來,只能閉上眼睛想像在他們來到之前,兩旁的樹上站滿了綠繡眼、紅嘴黑鵯甚至台灣藍鵲的畫面。某年暑假,弟弟便趁他閉上眼睛時絆倒了原就四肢笨拙的他。望遠鏡就這麼從他頸上滑脫,墜入一旁的山壁底下。
他終於放心的拿起有些化掉牛奶冰淇淋。他邊吃邊看著爸爸拿起小匙子裝水餵竹雞。鳥能喝牛奶,但是應該不能吃冰淇淋這麼甜的東西吧?他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心裡剛閃過的念頭。竹雞應該是吃小昆蟲的,或許吃果實。他記不起來了,因為竹雞總是躲在人們看不見的角落,所以也很少人注意到牠最愛的是什麼。
花東縱谷的二月是和台北完全不同的顏色。他把汽車窗戶搖到最低,讓被農田染綠的風衝入車內。轉過頭去,容易暈車的弟弟帶著耳機緊閉著眼,彷彿不這樣做就會被快速後退的草木晃暈。
「你幹麻突然開窗?」媽媽皺眉。
他沒有回答,只把手臂吊出窗外,指甲隨著行進的節奏一下一下地扣著車門。然後傳來的是爸爸的聲音,從駕駛座:「手伸進來,小心等下被夾到。」
1.
昨天夜裡一定下過雨,不然馬路不會濕成這樣,我更不會因為踩到路旁的水坑而弄得滿褲子髒水。在我腳底一空、一滑的同時,我反射地伸手護住右邊外套口袋。我注意力全在那個位置上,整個人重心更是不穩,差點沒跪了下去。褲管上著滿了一種混合學校運動服紫及台北市污水灰的莫名顏色。好像連書包也沾上了幾點。一站穩,我的第一個動作是將手伸進口袋。
大冒險是那個女孩可能玩輸了的遊戲。
新的訓育組長初來乍到,加上又是第一次接行政工作,幾乎是什麼也不知道。前任訓育組長把我介紹給她,要她一有問題就找我問。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前任組長很瀟灑的說:「哎呀反正你幫我做事也這麼久了,該做什麼你都知道了嘛,而且你教室又近,走沒兩步就到啦。」在我來的及用眼光燒死前組長之前,他就很迅速的搬到新辦公室再也不露面了。那天中午我就因此坐在新訓育組長的身旁,聽她問我關於訓育組、學務處還有整個令人頭暈的學校有些什麼暈眩效果十足的習性。簡單說來,我不是組長,可是我在交接給新組長。什麼跟什麼啊。
當我像個開朝元老將國家託付給後人那般絮聒時,女孩的電話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