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聊賴的寂寞
──淺說李清照詞中的「無聊」

  在閱讀李清照詞的經驗之中,最引起我注意的現象,莫過於「無聊」此一情緒、狀態的大量出現。李清照的詞作當中,「慵」、「閒」等一般宋詞常用的字彙大量出現不說,更是時常透過動作、直接抒發來述寫百無聊賴的情形,並隨之引出「閒愁」、「無意思」的內心景觀。我閱讀過的各家詞作很少,所以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宋詞的書寫傳統之一,但在我的認知中,我不常見到哪個文學家是如此頻繁地以「無聊」作為引子或者甚至以此為主要情緒的。

  我首先要提的,是李清照年輕時期的兩首詞:〈鳳凰台上憶吹簫〉和〈一翦梅〉。在這個時期,趙明誠仍然健在,李清照還過著安適優渥﹝相對於後期﹞的生活,這兩首詞都是趙明誠離家在外時,李清照寄給丈夫表達思念的作品。此處的「無聊」可以理解成一種獨守空閨的寂寞心情,而且反映了李清照的生活條件頗佳。〈鳳凰台上憶吹簫〉一起首便是「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白晝懶起,不但懶於梳頭﹝女為悅己者容?﹞,連「寶奩」滿是灰塵了都懶得擦拭。在篇章快要結尾處,「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更是點出無所事事、終日等待引起的「一段新愁」。〈一翦梅〉裡面,獨上蘭舟遊賞、登樓、等待錦書,一方面看來,這樣鎮日閒蕩非官宦人家不可為,更重要的是在這樣的鋪敘與情緒點染之下,才能順理成章地說「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這樣的「無聊」是等待、焦慮、思念、無奈的複雜綜合體,或者反過來說,是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作者的心頭,才外顯為東遊西盪、懶散慵軟的情態。此愁情「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卻是曲折細膩的心情鏤刻。

  接著,自然是要說李清照隨宋室南渡之後的幾篇作品。有趣的是,這個面向上的喜好﹝習性?﹞似乎並沒有隨著人生遭遇重大歷練而消失,在〈臨江仙〉和〈武陵春〉中仍然能夠清楚得見。此時趙明誠已歿,亡夫、喪國、遠走他鄉的經歷衝擊並大大影響了李清照的詞作。這個時期的「無聊」比起前期,也出現了不同的意義與面貌。〈臨江仙〉以結尾的「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總結了前文「春歸秣陵樹,人老健康城。」和「感風吟月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妙的是,結尾這兩句看似是非常直白的語句,放置在此處卻不令人感到突兀,甚至使得無奈之感非常強烈地擴散了開來。〈武陵春〉先是「日晚倦梳頭」﹝而不是只有前期那樣「起來慵自梳頭」了﹞,而後更是以行動表達了提不起勁的心情:即使「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沒有興致出遊,因為「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這兩首比起前期,顯得蒼老闌跚了許多。遭逢了許多重大變故,而且多是無可挽回的憾事,作者自然會用更絕望、更無奈的姿態來書寫,而少了妻子等待丈夫的焦慮感。畢竟,已經沒有一個可能的歸期了。

  除此之外,有兩首詞我不知道它們寫成的年代,但我認為也很值得討論。第一首是〈點絳唇〉。依內容而言,我猜測它是前期的作品應當是合理的。溫庭筠的名作「過盡千帆均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與這首詞同樣是寫閨怨,可是李清照畢竟本身就是女子,在情感上比溫庭筠更加進了一層:「倚遍欄干,只是無情緒」多出來的這三字「無情緒」更加微妙地暈開無所適從的情感。〈念奴嬌〉的篇幅長、鋪敘複雜,但是比前者還難判斷時期。「險韻詩成,扶頭酒醒」透露了李清照的自信與傲氣,也點出了作者的無可奈何──已經消磨時間至無可消磨了。下片雖然沒有明寫,但「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不正意味著敘事者是想要在床被裡「懶起」嗎?

  「無聊」作為李清照詞的一個面向或許是過於瑣碎,甚至可能有詮釋過度的危險,但是,在搭配作者生平來解釋文本時,這個技巧的確是具有一定的效果。以女子特有的細膩與敏感下筆,李清照的「百無聊賴」或許沒有沉重的歷史意義,但卻很精準地繫住某些情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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