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或真理的技藝

一直以來，建青社史上最為津津樂道的一個故事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楊照學長還是建青主編的時候，他在校刊上用一些排版、文字上的技巧來嘲諷隔壁女校的一些措施。那期建青發下去之後不久，全校的學生都發現了，並且興奮的懷著這個秘密。偶爾在路上，兩個學生相遇了，便交換一個曖昧的眼神：「這一期建青……。」
　　這句話只說到一半，也曖昧的消失了。

　　這個故事會一再流傳直到幾十年後的現在不是沒有原因的。在剛進入建青時，學長便會指定必讀的書目，其中一本便是楊照學長所著「迷路的詩」。從翻開這一本書開始，每一個建青編輯的的血液裡就注入了一股世代相傳、恆久不滅的挑戰天性。

　　我﹝們﹞要做點不一樣的事。只要我﹝們﹞知道自己是對的。

　　特別企劃於建青一百二十一期的徵文「建青大眾小說獎」便是在這樣的心態下誕生的。建青的編輯中不乏得過校內外純文學獎項的人，但如同建青第一百一十九期中的文章「文學第一定律」中所述，建青的編輯們開始想寫，也想看看不一樣的小說。
　　不必賣弄後設、意識流，不必故作憂鬱，只要簡簡單單，寫一篇好看的小說。我們的徵稿海報上引用了金庸的話：「小說是給人看的，所以小說的對象是人。」以及吳念真：「通俗是一種功力。絕對自覺的通俗是一種絕對的功力。」

　　我並不預期會有踴躍的投稿，校園寫作風氣的低迷是全國皆然。在企劃的時候，就有人指出這個小說獎很可能會因為投稿人數不足而難產。但到了截稿日的時候，我寄出十八篇作品給評審，雖然稿件不算多，但篇篇均有一定以上的水準，且題材非常的多元。
　　我曾試圖猜測到底是哪幾篇會得獎，不過最後我放棄了。在我看來，每一篇都有得獎的機會及實力！我驚嘆並且開心，因為發現校園之中還有這麼多隱而不現的寫手。
　　當然我也看到了那篇小說〈ＨＡＲＵＫＡ〉。我素來便知作者的寫作造詣很高，這篇小說也精采的讓我讚歎。這是我唯一敢跟別人打賭會得獎的作品。後來它果然勇奪這次徵文的首獎。

　　楊照學長的事件的最後結果，一如那個時代的作風，當期建青被迫回收，撕毀有動手腳的那兩頁。不過也如同任何時代都會發生的事，學校附近的影印店開始提供那兩頁的影印本，連隔壁的女校都會買一份回家看。

　　既然是建青的特別企劃，得獎作品自然要刊登在建青上面。不管他的主題是自殺、殺人、同性戀，或者是ＡＶ女優都一樣，只要是值得放的優秀作品。我純粹是以欣賞一篇小說的角度去看〈ＨＡＲＵＫＡ〉，因此，我從沒想到刊登之後竟然還會有這麼多麻煩事。
　　我也沒想過，我竟然需要這樣去支解﹝屠殺？﹞這篇小說：『關於這篇小說我想說的是：我們要肯定它的文學價值。在這篇小說中，作者採用了一種很聰明的寫作策略去處理這一大串Ａ片。透過ＡＶ女優的自白、實際拍攝的場景、以及觀眾的反應，這篇小說有結構的述說一種現代生活特有的疏離、寂寞以及更多心理層面上的不完整。他的確是以Ａ片當作主題，但本質上重點並不在那裡，由此反襯衍生而出的巨大無力感才是作者意欲表達的精神理念。如果一個讀者只關注那些場景的描寫而刻意忽略了作者一再提示的這些東西，那讀者的心態，可能不算正常吧……。』
　　他們要我給一個交代，「為什麼要登這篇小說？」

　　我﹝們﹞要做點不一樣的事。只要我﹝們﹞知道自己是對的。

　　就算那篇小說是一個ＡＶ女優的故事。

　　我以為，在任何一個年代，文學都是沒有國界的。至少，我以為在我所處的時代，一個以文化多元、創作自由為標竿的時代不會有國界。我也一直認為，肉體年齡和心智年齡不一定會成正比。我未滿十八歲，我也未必不超過十八歲。
走在路上，如同楊照學長的年代，許多的學生也投給我一個微笑，或是鼓勵，或是讚許。我分不清有多少成分是因為我做了大家都期待的事，又有多少成分是因為他們了解那篇小說被刊登的理由。不過因為這些微笑，我更加決定，我必須證明我們已經脫離了楊照學長的年代了。

　　那兩頁，絕對不能被撕毀。沒有人能折斷我的筆。

‧刊載於2005年聯合文學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