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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E約好了過一陣子要到南部看她。E說你可以住在大億麗緻,卻在你還來不及被矇騙傻傻地答應時搶先說了那是五星級大飯店。你在MSN上丟了一個「= =」給她,說那我還是去台灣文學館或者孔廟前面的台階睡睡袋好了。
  在那個誰離開之後,E也曾在那個城市像你這樣漫無目的的遊走嗎?也會這樣一早制服嚴整地辭了家人,搭上往常上學的車班,卻故意坐過學校那一站,看著一整車同樣制服的人下車散去?會不會也有一個司機打斷了她凝視窗外光影的眼神,寬容地笑說,天氣很好,出來走走也好?……
  或者其實,剛剛跟你講電話的她,也正在哪一班空闊無人的公車上?

  自中正紀念堂站出發,過台大醫院站之後,便是全線路網中央的總輻散點台北車站。再往下的紅線站點你就幾乎都沒有去過了,你熟悉的是從這裡轉接的藍線。
  你往西邊轉去,再坐了一站到西門町。一出站就是一排拱形排列的建築物,你帶著敬意地看了一眼專放藝術電影的真善美戲院﹝據說就快倒閉了?﹞,然後鑽進你最常走的路段。說是常走,你卻從來就沒辦法確切的記住哪些東西在哪個位置,即使是你常去的地方也不例外。
  你好久沒來西門町了。自從和情人分手﹝和E一樣﹞之後,你在台北市的移動範圍就只剩下車站到學校,包括你早上複習過的那幾班公車,都是許久未涉的了。記憶中,你也絕少自己一個人來西門町。在這樣一個充塞熱鬧與玩樂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走路是完全不合時宜的。因此你有點跼促不安地﹝有如為了翹課而心虛的學生﹞走過絕色影城、上到斜對面二樓的星巴克﹝你們,你和她都喜歡那裡二樓的桌椅擺設﹞,再出來隨便揀了一個方向去竟然就到了亂糟糟的萬年大樓﹝MTV與整棟嘈雜的流行飾品物品﹞,不知不覺擦過峨嵋停車場和沒去過幾次的誠品116﹝這才發覺她並不像其他女孩那麼愛買衣服﹞,繞到了音響絕佳可是只有一個廳所以一次只放一部電影的國賓影城﹝你們,你和她,坐在前面台階上等電影開演﹞。

  你突然心驚,
  ﹝不是說好不想了,所以避開了她的學校她出現的時間?
  不是說好了……不想了?﹞

  離開。像是逃走那樣加速離開。

  回到西門町捷運站。你上了逆著來時路的最後一節車廂,然後在車開動的同時邁開步來走向前去。你決定當你走到第一節車廂時列車正進入哪個站你就在那個站下車。你搖晃的步伐像是剛學會走路的嬰兒,左手拉著書包肩帶右手長長地平舉平衡著身體。你想起了陳綺貞還是哪個女歌手的MV,站在屋頂邊緣的女孩也是這樣伸展著手臂搖搖晃晃地走,淨白好看的手掌拉著手腕嵌入天空,逆光濾鏡下的天空。又是岩井俊二那樣,微微動著的。
  你總覺得,襯著乾淨甜美歌聲的女孩,只要一個重心不穩就會離地起飛了吧。踉蹌地起飛。

  你扶住第一節車廂最前面的車門,
  列車停下。
  你聽到中文、英文、閩南語﹝忘了是不是還有客家語﹞的聲音複製般報著站名:忠孝復興站到了,Passenger change train at this ……請在本站下車。

  E的計畫是:早上三四點出門﹝制服嚴整地﹞,摸上北上第一班列車空蕩冷冰的車廂,一路穿越你所住的桃園和你的情人所住的樹林到她的情人所住的台北,然後擠進她幾乎可以說是陌生的台北捷運到中正紀念堂站或是公車262到民眾活動中心站。那應該超過八點上課時間了,她會深呼吸努力不去窺看建中門房的表情直接走入校園﹝因為據說門房只會攔阻心虛窺看他們的人﹞,走過你曾經描述給她聽過的川堂迴廊,抵達那個終點的教室。那個誰正坐在門邊,低頭並來來回回動著筆。

  因為他埋怨地說,妳從來不在我身邊陪我。
  ……。
  我查過天氣、車班和路線了喔。
  妳這樣,要走多遠的距離呢?一千公里?五百公里?
  反正,很遠很遠吧,要走很久的路。
  是啊。可是就算妳來了,他也不會肯翹課出來陪妳吧。
  是啊。

  你在忠孝復興站下車的那一刻,突然想起E會不會正是在今天,翹了課坐上了時常誤點的台鐵來到了與你同一片陽光之下,然後自己摸索著捷運站裡的地圖,去了你今天過門而不入的學校?

  忠孝復興站是藍線與棕線的交叉點。如果你再晚一兩站下車,便會到有誠品敦南店的忠孝敦化以及有著華納威秀台北101誠品信義店的市政府站,可是,你沒有。
  你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你搭上棕線往南的車,只坐了一站便到達整條棕線你唯一熟悉的大安站。一出大安站就是一個四線道﹝或者更寬?﹞的十字路口,對面是無所不在的星巴克。在你高一對台北市還不熟悉﹝還不會坐公車﹞的時候,你曾傻傻地五點一放學便急奔到學校附近的捷運站,坐過兩個轉運點﹝台北車站忠孝復興﹞和紅藍棕三條線達大安站,然後等不及綠燈亮起地衝過這個路口,一眼也不看星巴克和迎面走來的一波波師大附中學生,喘著氣沿信義路跑了怕不有一公里遠到那個平日沒營業的建國花市﹝你那時甚至不知道花市的上方就是建國南北高架橋﹞,猛然右轉衝抵五點四十分準時打開的那個狹小校園校門。
  你會﹝曾﹞靠著那個學校的水泥矮牆,邊平息氣息邊拿出一本書來翻著,在情人走出來的幾分鐘之內裝飾你偽裝的從容。

  現下的你離你再也不必趕上的五點四十分還有好幾個小時。你從容地走出捷運站,頗有一點興味地一一看著經過你身邊的行人或車。你沿著比你的學校更長更有質感的師大附中外牆慢慢踱步,靜靜聽牆內潑灑出來年輕的喊聲。你想像你就這麼走到你今天早上不敢搭204經過的學校,掂起腳尖雙手在嘴旁邊為成喇叭狀對裡面大喊一聲「XXX午安!」那個小小的學校裡每一個人都會抬起頭來搜尋聲音的來源,而她會有什麼表情呢?而沒有為什麼地你想起你一位學長的詩句:

所有我想做的事我想說的話
只是在吐司柔軟的早晨
對你說一聲,早安

  你的這聲午安可以傳得多遠呢?一公里?五百公尺?或許,這句話語要走的路程也不會比E所要走的短吧。你走著走著看見墨綠色的郵政大樓在右手邊出現,你頓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走向她的學校,而是第二次地回到剛才搭204與信義幹線的公車站。信義幹線繼續坐下去就會繞一圈再回到台北車站,你沒有想著去哪裡,但你現在的這條路線又到了非回頭不可的點了﹝不能再前進更多了﹞,所以你打算回到一切的樞紐及起點﹝當然或許真正的起點是在你初識情人並住校了三年的瑞芳山區而非台北車站﹞,再隨機檢一條路走一次。

  去哪裡呢?
  你哪裡知道你要去哪裡。

  走上信義幹線的時候,你抽出悠遊卡往感應板上一揮。感應版這次卻沒有發出千篇一律的嗶聲而是另一種怪異難聽像是警報的叭聲。你低頭看了感應板上的冷光螢幕,不覺間你的悠遊卡竟然已被消耗致負值,不加值的話就再也不能上公車或捷運了。你匆忙竄下車避開司機及稀稀落落的乘客眼神,坐回站牌下的長椅看著一箱一箱空蕩蕩的公車過去。

  在這裡被截斷了。身後是郵政大樓、情人就讀的學校,右手邊是建國花市建國南北高架橋,左手邊一直走下去是師大附中大安捷運站。你被包圍在一切之中,卻不知道要往何處向何方去。你看到204往想像中E此刻徘徊的建中駛去,而信義幹線繼續往健保大樓底下的站牌前進,距離五點四十分還有長得像你這一輩子的時間。你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穿過一片被數位上色的灰灰街景,突然想到你可以直接走上建國南北高架橋,背對著情人的學校,一步一步往南走回桃園的家,﹝在高架橋的車陣之中﹞你會伸展著手臂平衡岩井俊二般的晃動,試圖穿越被強光曝白的鏡頭。

  這樣,要走多遠的距離呢?一首情詩?一首老歌?
﹝全文完﹞

‧第十六屆建中紅樓文學獎小說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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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uck1582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