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或真理的技藝

　　「那條路很暗喔，你確定現在走？」
　　「可是我想知道，究竟我們會先走到終點還是先看到日出嘛。」

　　我心裡想：我們怎麼可能在日出前走到終點啊？但我並沒有說出來。一方面是不想違拗她，一方面是我也沒有在下半夜走過，不敢隨便誇口。從平地的校區往山邊走，裡面還有幾個位處偏僻的學院，但這時候早就一絲光線也沒有了。路上是還有些路燈，勉強夠辨識路面。

　　過了學院建築，她牽緊我，望著後山黑黝的路口，用一種期待探險的興奮悄聲說：「欸，你覺得呢？」

　　路口在一個小湖旁，名為相思湖，相傳只要有人膽敢晚上在此遊蕩，從此之後對這人就只能相思不得相見了。我沒說什麼，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她並沒有退縮的意思，拉著我跑進山裡。

　　這是一條長約兩公里的小徑，穿過學校後山，可以下切到操場。別說是半夜，就算是白天，這裡也沒有任何人會來。三四人寬的路面，被延展生長的樹枝擠壓著，光照稀少之外，連空氣也幾乎不太流動。

　　我們在小徑上跑著，身體東倒西歪、起起伏伏。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急，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而終點並不很遠。我喘著氣吃力地跟著，終於忍不住問：「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跑得那麼急？」

　　她沒有說話。

　　眼看著就要到操場了，最後這幾十公尺，我實在看不出來有這樣疾奔的必要。夜色雖然慢慢退去，隱隱然有光薄薄透出，但就算我們現在開始用散步的速度前進，也絕對來得及的。我猛地甩掉她的手。她衝了幾步，轉頭，停下，注視著我。「我覺得來得及。」我說。

　　她默然，又轉身要跑，我箭步上前，伸臂想抱住她。不知怎麼地，她很靈巧地閃避過我，直直衝出山徑。我懶得再去追，慢慢地踱著，恰好就在我走出去之後幾分鐘，陽光從另外一端透射過來。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了。我知道，是因為這一夜我的失誤才讓她消失的；我見到了日出，而僅僅只有她先我一步，走過了終點。